“央企巨头、省级园区、民营微企”，三个经济体量并不对等的实体因贵州铜仁智控PPP产业园区项目牵手，项目停摆牵出债务黑洞，又让各方矛盾交织，围城难破。

  锈迹斑斑的钢筋裸露于地桩、房顶之上被风雨“摧残”的东倒西歪；横躺于地上脚手架、竹排、方木、油丝绳渐被高坡处冲涮下来的泥土掩埋；一处码放整齐且有防水帆布包裹着的建筑板材因长期自然风化变的面目全非……这是中国房地产报记者于4月19日，在贵州铜仁智能终端触控显示产业园（以下称简称“铜仁智控产业园”）内看到的场景。

  2017年8月18日到2018年10月，铜仁智控产业园实际施工仅一年多。记者通过多方调查发现，这个投资体量庞大的项目，在建工伊始就存在地方政府、项目建设、施工方之间多重“超常规操作”：项目招标流于形式，施工方中标前3个月就已进场施工；知情人士透露施工单位至今没有办理项目施工许可证；“边设计、边施工、边报建”模式甚至写成文件报给贵州铜仁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管理委员会（以下简称“铜仁高新管委会”）。

  “由于项目停摆两年多，产业园所圈占的数百亩土地已长期撂荒，相关企业发生数起债务违约，多位分包商、包工头至今没有拿到工程款。”4月22日，铜仁高新管委会相关负责人在电话里向中国房地产报记者表示，主要领导现在外地出差，有关问题需以面谈为由，婉拒记者的采访。

  百亿PPP项目折戟

  4年前，该园区有着别样的境地，头顶“PPP”“省、市重点”“百亿级”项目光环，由省级开发区贵州铜仁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管理委员会（以下简称“铜仁高新管委会”）主导，中铁北京工程局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铁北京局”）作为央企背景施工方，该园区于2017年8月18日隆重举办开工仪式后迅速破土动工，机器轰鸣塔吊林立，数百名施工人员同时进场。

  然而，2018年10月，开工搞得声势浩大的铜仁智控产业园，在施工进度过半后便被迫悄然退场，从开工到停工仅1年多。这股戛然而止停工冲击波难免会波及参与项目的相关方，彼此间各种麻烦和矛盾接踵而来。

  资料显示，该园区项目已成功进入国家财政部PPP项目库，是贵州省、铜仁市重点项目之一。2017年9月18日，铜仁高新区发文授权由贵州大兴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财政局和铜仁国有资本运营有限责任公司共同出资设立的国资公司——贵州大兴高新开发投资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大兴投资公司”）作为项目出资代表，与社会资本共同新设项目公司。2019年1月17日，中铁北京局与大兴投资公司共同出资设立铜仁京兆兴项目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京兆兴公司”），分别持股55%和45%。项目资本金为总投资的30%，总额为14.37亿元。在项目公司中，大兴投资公司主要负责报批报建、征地拆迁等前期工作，中铁北京局主要负责施工总承包、建设及运营管理。

  此外，该（园区）项目预计总投资109亿元，总用地面积约748亩，建设内容包括生产制造区、辅助设施区、办公研发区、生活服务区四大功能区域。项目建设内容主要包括2#—12#厂房、办公楼、仓库、食堂、科研楼、动力厂房、工业污水处理厂房等，原计划建设工期为2年。

  现如今，被围挡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铜仁智控产业园大门紧闭，厂区除了一名保安和外来的几名从事钢管与脚手架拆除作业人员，再也找不到一名现场值守工作人员。在靠近厂区大门附近的生活办公配套区内，一栋半口字形二层简易活动板房也早已人去楼空。整个生活办公配套区仅有的标志性物件就只剩下旗杆和旗杆下方中铁北京局等字样。

  “园区项目遭遇停摆已有2年半时间，至今丝毫没有复工迹象，这势必会加剧涉事各方陷入内耗自身家底的尴尬境地。”铜仁高新管委会一位不愿透露姓名工作人员在接受中国房地产报记者采访时表示，铜仁高新管委会虽曾提出过今年3、4月份复工计划，但种种迹象表明，复工依然渺茫。作为山区城市的铜仁，土地资源稀缺，因项目停摆导致园区所占数百亩土地和厂房长期闲置，无疑是在内耗资源。

  巨额债务掣肘融资复建

  项目停摆后，债务黑洞也日渐扩大，参建企业亦陷入继续融资难的恶性循环。

  据铜仁智控产业园6#、8#楼施工现场的一位负责人介绍，中铁北京局作为铜仁智控产业园项目施工单位，在该园区停摆2年多时间里，每月需向施工场地所需钢管、脚手架及塔吊等租赁企业支付30余万元租金。另外，中国房地产报记者从一位近中铁北京局的知情人士处了解到，近2年间，停工后的中铁北京局累计支付钢管和脚手架租赁费高达1亿多元，此笔款项现处于未给付状态。或因巨额的设备租赁费让中铁北京局感到压力倍增，有迹象显示，自去年12月起，中铁北京局开始组织施工人员对厂区内钢管、脚手架进行拆除并返还租赁方，至今依然持续拆除。

  针对亿元租赁费的说法，记者从北京中铁局相关负责人那里并未得到回应。

  之后，记者电话联系到了一家向中铁北京局承建铜仁智控产业园项目中提供钢管、脚手架租赁设备的遵义供应商，据这位负责人介绍，按照现行的市场价格测算，该园区施工所需的钢管、脚手架规模体量，2年时间租赁费已近亿元。“用这笔钱现在可完全买得起这么多设备。”

  停工后，虽然没有中铁北京局透支家底那么严重，但作为铜仁智控产业园项目建设单位——京兆兴公司也面临各种工程款、劳务费等款项的清欠问题。按照贵州松桃县人民法院判决，京兆兴公司近期须向铜仁智控产业园项目勘察单位——贵州鼎盛岩土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鼎盛岩土公司）支付1000万元勘察费。

  据了解，2019年5月27日，鼎盛岩土公司与京兆兴公司签订铜仁智控产业园PPP项目《建筑工程勘察设计合同》，前者负责项目工业区、生活配套区及厂区挖填方边坡、厂区场坪、地基持力层检测、配套的取料场及场坪等的勘察设计工作。

  “但时至今日，京兆兴公司未能结算1000余万元工程款项，导致企业经营陷入困境，目前只能依托网贷和民间借贷筹集资金勉强维持公司运转。”鼎盛岩土铜仁分公司负责人李新卫向中国房地产报记者表示，长期的无助让鼎盛岩土公司做出了通过法律诉讼维权的决定。

  根据贵州松桃县人民法院于3月30日做出判决结果显示，京兆兴公司须在判决生效之日起三十日内支付鼎盛岩土公司勘察费、设计费共计10293926元。在李新卫看来，官司虽赢了但依然看不到要回工程款的希望。自判决至今，20多天过去了，京兆兴公司始终没有付款迹象。

  有相似遭遇的铜仁籍包工头谢罗（音）告诉记者，他所在公司——贵州汇力聚鑫工程有限公司当年承接了铜仁智控产业园挡土墙工程，按照施工合同约定京兆兴公司应付给该公司工程款300余万元，目前已拿到100多万元，还差200万左右未结清。谢罗还向记者表示，尚未给付的工程尾款中近20%为施工人员务工费，为了不拖欠这些农民老乡们的工资，谢罗已将自家房本拿到银行通过抵押贷款及时用于农民工工资发放。谈及此时，谢罗认为自己很庆幸。他表示，像他这样在铜仁智控产业园施工中没有足额拿到工程款的包工头大有人在。

  京兆兴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王春文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铜仁智控显示的停工主要问题是融资下不来，此前跟金融机构和银行都谈过，因当地政府负债率过高的缘故，银行就不再投钱。铜仁高新区管委会在向媒体书面回复中则称，项目融资工作主要由中铁北京局及京兆兴公司采取市场化运营原则开展融资工作。京兆兴公司的股东需要为项目提供贷款担保，才能便于解决融资问题。

  程序违规 账目混乱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样一个庞大投资体量的明星项目按下暂停键的呢？

  “地方政府与项目建设、施工方之间一系列非常规操作，成为铜仁智控产业园埋下停工隐患的直接根源。”有知情者向记者表示，从铜仁智控产业园项目招投标到进场施工，每一环节都存在违规情况。

  2017年12月18日，铜仁高新区管委会联合招标代理机构：贵州万和工程招标代理造价咨询有限责任公司向中铁北京局下发了“铜仁智控产业园PPP项目”中标（成交）通知书。按照规定，中标后的中铁北京局方可申请进场施工等程序。

  而早在铜仁高新管委会组织的铜仁智控产业园招标前3个月，中铁北京局作为铜仁智控产业园施工单位便已进场施工。显然，产业园招标仅流于形式，中标单位早已内定。

  “截至目前，中铁北京局依然没有办理项目施工许可证”有知情者表示，在建设单位资金未到位情况下，中铁北京局便擅自垫资施工，有消息称，目前已累计垫付资金达3亿多元，实际支出1亿多元。知情者认为，中铁北京局垫资施工的做法背离了国务院颁布的《政府投资条例》等相关规定。

  4月23日，记者电话采访到了中铁北京局铜仁（园区）项目主要负责人，该负责人并未作出回应。

  此外，铜仁高新管委会、中铁北京局及京兆兴公司三方之间被指存在开发程序上的违规，记者从贵州智汇科技有限公司（大兴投资公司控股子公司）（以下简称“智汇科技公司”）的两份文件中发现。智汇科技于2017年9月12日、2019年7月5日分别以“贵智科发[2017]第025号”、“贵智科发[2019]第010号”向铜仁高新管委会和大兴投资公司行文中着重提出明确了铜仁智控产业园项目实际采用了“边设计、边施工、边报建”模式。

  在外界看来，大兴投资公司与之关联度较高的京兆兴公司、智汇科技公司、中铁北京局及铜仁高新置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高新置业公司”）等企业之间近年来错综复杂的借贷纠纷交织在一起理不清剪不断，或同样为项目停工埋下不小隐患。

  记者经天眼查查询发现，由铜仁高新区财政局作为第一大股东的大兴投资公司，在智汇科技公司占股60%，同时还在京兆兴公司占股45%。同时，高新置业公司又是铜仁高新区财政局下属企业。而中铁北京局又是京兆兴公司的第一大股东。

  据不完全统计，近年来上述公司之间，以及与外界（个人或公司）之间的借贷诉讼多达近十起。其中，中铁北京局与智汇科技公司之间借款纠纷最惹眼。中铁北京局于2018年9月13日向智汇科技公司借款300万元用于支付工程款；2019年2月1日，中铁北京局再次向智汇科技公司借款1200万用于支付劳务等费用。此外，大兴投资公司与高新置业公司之间借款纠纷颇具争议。

  大兴投资公司于2017年下半年以借款方式代高新置业公司高管处理交通事故赔偿他人款项合计131万元。知情者还透露，大兴投资公司也曾向智汇科技公司借款数千万元至今未还，目前，智汇科技公司经营业绩惨淡致该公司财务紧张异常，员工工资拖欠已长达数月。

  “从凸显的矛盾纠纷来看，被借款企业有抽逃注册资本金之嫌，借款企业有公款私用之嫌。”铜仁高新区一位不愿具名的企业主向记者如是说。

  园区大招商、招大商终酿苦果

  铜仁智控产业园区停摆后数百亩土地及厂房长年闲置，这在铜仁高新区却仅仅是冰山一角。

  在铜仁大兴武陵大道高新区段的电子商务产业园一企业集群区域，沿街一字排开的宜居控股、同辉厨业、智能家居、华锐达环保材料生产工厂等企业相继撤离，厂房闲置多年无人问津。辖区内开工生产的企业屈指可数，厂房烂尾、闲置随处可见，成片被圈占土地撂荒严重。

  据初步统计，该新区目前划设有“电子商务产业园”“科技孵化园”“中宇科技园”“汽摩产业园”“医药健康产业园”“智能终端产业园”及“智能终端触控显示产业园”等。“为了招商，铜仁高新区盲目将自身视为一个“筐”，招商中但凡是个差不多的项目都要往里装，并为缺乏科学评估项目设立各自园区供地搞建设，由于未严格遵循当地产业结构优化，一味推崇引进项目过度圈地开发，造成近年来新区普遍存在大量厂房被闲置现象。”这位企业主担忧，照此下去，若不是现有的数家生产企业做支撑，整个高新区几乎要变成一座空城。

  “铜仁高新区出现目前发展格局，究其原因看法不一。”亦有分析人士指出，园区以往过度推崇“大招商、招大商”理念，而忽略严把项目筛选关。据《铜仁新闻网》报道称，2016年11月17日，铜仁高新区在举办的招商引资项目集中签约仪式中，深圳市勇佳顺供应链有限公司、深圳市加来众科智能科技有限公司、深圳市日行光学科技有限公司、深圳万城节能股份有限公司、深圳倍易通科技有限公司、江苏镖客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深圳市汇中时代科技有限公司、湖南宏华中药饮片有限公司等相关企业负责人参加签约仪式。当年，智能终端触控显示模组产业园号称总投资达130.3亿元，项目全部建成达产后，可实现年产值186亿元，实现年税收17.5亿元，解决就业1.3万人以上。时任铜仁市委、市政府主要负责人出席了上述签约仪式。但现实却是，这8家企业目前真正落户到铜仁高新区的为数不多，经查询除3家企业在营外，其他5家企业中不是查无此企，就是被列为失信企业，再者就是出现经营异常。

  也有观点认为，通过招商引资过来一些的企业，其真正意图并不是留在铜仁高新区谋发展而是为套取补贴后跑路。据媒体公开报道称，在铜仁高新区一些招商引资企业在获得资金支持或领取优惠补贴后，因各种原因最终退出或破产注销。

  在铜仁高新区，遍地闲置、烂尾的厂房已是不争的事实。然而，烂尾项目并不仅限于园区和厂房，多条视为改善铜仁当地民生的新建道路，却因长年停摆暴露出的问题同样不容小觑。

  记者走访中发现，作为改善、缓解铜仁高新区辖区及周边交通压力而新修建的“高新大道”“新龙坪大道”“牛堰大道”“健康路”“松玉快速道”“远信大道”等，早在几年前上述道路便已开工建设，烂尾至今，一些道路修成了“半拉子”工程。项目建设单位诸如中国能建广西水电工程局铜仁高新区基础建设工程指挥部、江西省地质工程集团公司铜仁高新区二期新兴产业园区场平及路网工程项目经理部却纷纷选择离场。

  一位曾参与上述部分道路施工的企业负责人透露，一种情况是，道路建设单位不能将工程进度款及时足额拨付到位，另一种情况是，施工方通过融资到的资金随着工程进度已消耗殆尽。

  从停摆中的产业园区，到未能变通途的道路，已成为铜仁高新区跨越式发展桎梏的真实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