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井镇政府正在使用的综合办公楼，最近再次被法院查封。

  8月20日，海口市龙华区人民法院执行法官赶赴儋州市白马井镇政府所在地，将一则查封公告贴在了镇政府公示栏中。8月30日出版的《海南日报》也刊登了这则查封公告。

  查封公告主要内容为：继续查封海南省儋州市白马井经济开发区一处综合楼及土地，查封期间为3年，自2021年8月20日至2024年8月19日止。

  中国房地产报记者了解到，被查封的这处综合楼，正是儋州市白马井镇政府等机关办公大楼。

  法院查封政府办公楼背后，是一场企业持续20余年的讨债经历。上个世纪90年代初，一家名为“洋浦久荣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久荣公司”）的民营企业，为海南省儋州市白马井规划新区做“六通一平”基础设施建设，后被拖欠上千万元工程款及因延期支付而产生上千万元利息。

  2002年起，久荣公司通过一场又一场法律诉讼，最终解决了彼此在工程款项上的分歧，但企业讨要被拖欠的工程款却成了漫漫长路。虽然当地主政官员换了一拨又一拨，然而这家濒临倒闭的民营企业却依然奔走在讨债路上。

  被法院查封的镇政府办公楼及土地，只是上述被拖欠工程款中抵债偿还的一部分。就法律关系而言，白马井镇政府并非债权债务主体，其仅是借用了这栋综合楼办公。但法院接连查封办公楼及土地，难免让其略显尴尬。

  企业想要回被镇政府占用的楼房及土地，镇政府也感到很为难：如果腾房挪地，数百办公人员去哪办公？1600多平方米综合楼，与同拖欠10余年的工程尾款，真的成了当地政府与企业间死结？

  镇政府办公楼再次被查封

  8月20日上午，海口市龙华区人民法院执行法官一行5人，专程从海口赶赴140公里外的儋州市白马井镇政府办公所在地。

  法院执行法官驱车近两个小时，只为张贴一则查封公告。这则查封公告最后被张贴在镇政府办公楼一楼公告栏最显眼位置。

  9月10日下午，中国房地产报记者在白马井镇政府采访时仍能见到这则查封公告，公告末尾空白处用水笔写上“2021年8月20日贴”字样。

  龙华区法院不仅在这处综合楼的公告栏张贴查封公告，8月30日出版的《海南日报》A11版也刊登了这则查封公告。

  这则查封公告主要内容为，龙华区法院立案执行申请执行人中铁十二局集团海南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铁十二局海南工程公司”）与被执行人久荣公司借款合同纠纷一案。

  公告称，因被执行人久荣公司不履行生效法律文书确定的义务，申请执行人中铁十二局海南工程公司向龙华区法院申请执行，本案执行标的210万元及利息。这次查封期限为3年，即从2021年8月20日起至2024年8月19日止。

  查封公告还称，在上述期限内，任何人不得对被查封的财产转移、设定权利负担或者其他有碍执行行为，否则法院将依法追究有关方法律责任。

  法院的这次查封是一次“续封”。记者了解到，早在2018年8月20日，龙华区法院查封了儋州市白马井经济开发总公司（以下简称“白马井开发公司”）抵债给久荣公司位于儋州市白马井经济开发区的综合楼及土地。

  按照上述公告记载内容，综合楼财产及土地使用权归属久荣公司，久荣公司欠下中铁十二局海南工程公司债务，没有履行相关生效法律文书确定的义务。为此，法院再次对久荣公司财产——综合楼及土地进行查封。

  记者经调查了解到，上述被查封的综合楼及土地，正是白马井镇政府等目前正在使用的办公场地。据白马井镇政府工作人员介绍，全镇机关各部门现有数百名工作人员在此办公。由于是“活封”，目前对镇政府等机关办公未构成实质性影响。

  据2004年9月的一份司法鉴定报告记载，这处综合楼一共3层，总建筑面积1641.67平方米，综合楼占地面积640.39平方米，用地面积7131.64平方米。

  对于公告上“不履行生效法律文书确定的义务”一说，久荣公司方面回应称，由于白马井开发公司至今欠着他们一大笔工程款，其企业也面临倒闭，无力归还这笔210万元债务。

  一笔被拖欠的工程款

  那么，白马井镇政府为何在一处被查封的办公楼里办公呢？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得回到29年前。

  1992年，海南西部的儋州正值撤县建市（1993年撤销儋县，设立县级儋州市），作为儋州中西部的滨海重镇——白马井镇，因其地处北部湾和洋浦湾交会处南岸的重要区域位置，原儋县政府要将其规划打造成新区，提振经济发展。

  1992年7月，原铁道部第十二工程局振海公司洋浦开发公司（以下简称“振海洋浦公司”）与白马井开发公司前身儋县土地开发服务公司签订了《儋县白马井镇规划新区土地基础设施工程建设托包合同》，振海洋浦公司作为工程项目承包方，负责该规划新区土地“六通一平”基础设施工程建设。

  “久荣公司是作为振海洋浦公司联营合作单位，负责白马井镇规划新区土地基础设施建设工程实施。”久荣公司管理高层王滨告诉中国房地产报记者，虽是“联营合作”，实际工程施工是久荣公司负责具体实施，工程签约承包方振海洋浦公司从中收取一定管理费用。

  记者在相关法律文书中见到，按照上述合同约定，工程承包方对白马井镇规划新区的1537.34亩荒地进行“六通一平”基础设施建设，工程总造价概算约2.1亿元。

  “作为基础设施工程施工方，久荣公司为白马井镇规划新区日后开发建设奠定了基础。”王滨称，位于该区域儋州滨海新区的房地产项目一个接一个，昔日冷清的滨海小镇由于久荣公司的前期开发，如今一派热闹非凡景象。

  据王滨介绍，为了该基础设施工程施工，久荣公司当时斥资近5000万元，购买了近3000万元大型施工机械、车辆及其他工程设备，前期垫资近2000万元。

  由于政策等多方面原因，工程施工进行到1994年3月被叫停。之后因工程结算问题，白马井开发公司与工程承包方振海洋浦公司等方面发生意见分歧。后经儋州市政府协调，振海洋浦公司与白马井开发公司同意由儋州市建设局于1996年6月14日审定的工程结算书，工程造价约3546万元，已付工程款约1786万元，尚欠1750万元。

  久荣公司在讨要这笔工程款时却遇到了麻烦。据此前多份法律文书记载，因白马井开发公司在儋州市投资促进会有存款9500万元，该公司若提取支付施工单位工程款，需要儋州市主要领导审批后才能拨款。

  1996年9月及2001年12月，白马井开发公司先后两次向儋州市政府进行报告请示，均未得到回应。“后来，儋州市投资促进会又被儋州市政府撤销了，那笔代管的9500万元存款也进入了儋州市财政。”王滨称，久荣公司被拖欠的工程款因此一直没有得到落实。

  由于迟迟要不到工程款，2002年久荣公司将白马井开发公司诉至法院，追要尚欠工程款和相关利息。经一审、二审两级法院几次审理，海南省高院于2011年作出终审判决，白马井开发公司应向久荣公司支付欠款共计2382.6839万元（含利息）。

  值得注意的是，据法院查明，白马井规划新区自1992年成立以来，共收到地价款1.019亿元，预收土地定金2.863亿元。也就是说，当时白马井规划新区一级开发土地上，产生的直接经济收益多达3.887亿元。其中，由儋州市国土局直接收款上缴儋州市财政9300万元，由开发区上缴儋州市投资促进会代管资金9500万元。

  按理讲，上述土地所产生的数亿元经济效益，偿还久荣公司被拖欠的工程款并不存在问题。但由于政府方面原因，久荣公司无奈选择了以打官司方式讨要被拖欠的工程款。

  据了解，后经儋州市政府协调，由法院出具了民事调解书，采取分期支付或以国有土地使用权补偿等方式清偿债务。

  但截至目前，白马井开发公司仍欠久荣公司约1307万元（未含迟延履行期间的债务利息）。

  “从1994年工程停工至今27年过去了，儋州市领导换了一届又一届，可欠我们的工程款至今没有还清。”年过六旬的王滨挠着满头的白发，脸上写满了无奈。

  “抵债楼”被占用10余年？

  被法院再次查封的镇政府办公楼，原系白马井开发公司综合办公楼。根据相关法律文书记载，这处综合楼及土地最终以142万余元评估价抵债给久荣公司。这笔实物抵债，仅仅是尾欠工程款里的一部分。

  虽然综合楼及土地作为偿还债务的一种方式抵债给久荣公司，但事实上该公司一天也没有实际使用，儋州市有关部门也并未按照约定为其办理房屋及土地确权证书。按照久荣公司说法，早在2005年前后，白马井镇政府等单位就先后搬进这处综合楼办公至今。

  王滨作为久荣公司代表，这些年一直为讨要工程款和综合楼土地使用权，不停地奔走于儋州市各部门间。“别提了，为这事我都快跑断了腿，都没要回工程款和实际接管抵债给公司的实物财产。”王滨说。

  那么，作为长时间“占用”企业抵债物的当地政府又有怎样的说法？9月10日，中国房地产报记者就此前往儋州进行采访。

  “因为白马井开发公司是吊销未注销，也就是说它还具有法人资格。”对接久荣公司信访的白马井镇政府干部吴先生告诉记者，去年，一名分管副市长主持召开了一个会议，儋州市国资委、资规局、财政局、司法局、法院，以及白马井镇政府在内的多部门主要负责人参会。

  “会上，法院和司法局建议先成立一个清算小组，对这个公司（白马井开发公司）财产进行清算。”吴先生称，清算的目就是看白马井开发公司是否有财产抵偿债务，或者引导企业做破产处置。吴先生也坦承，成立清算小组的事最后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得到落实。前不久，有关方面再次提及和建议成立清算小组，截至目前还没有任何进展。

  “现在儋州方面对于这个债权债务（久荣公司被拖欠工程款事宜）没有异议，就看白马井开发公司有没有可供执行的财产，对吗？”记者问。吴先生回答“嗯”。

  对于镇政府占用综合楼办公一事，吴先生却有不同的看法。“目前土地和房屋没有登记在任何人名下，包括白马井开发公司，房屋是（儋州）市政府出资修建的。”吴先生认为，具体到土地包括房屋还没有登记在久荣公司名下，从法律角度讲法院要有依据才能执行。

  “镇政府对法院这次查封是否提出过异议或看法？”记者问。吴先生表示，因为法院对综合楼及土地查封没有影响到政府部门正常办公，所以没有提出异议。

  但王滨事后对此回应称，综合楼及土地使用权早就以抵债形式给了久荣公司，剩下的工程款及利息不包括综合楼及土地。

  在记者采访期间，吴先生也在手机上打开了一份《法律意见书》，称该意见书较全面地阐述了他们的观点和立场。记者问其能否提供给媒体做参考，他称要请示一下领导。

  9月13日，白马井镇党政综合办公室刘主任回电记者，称记者采访必须要征得儋州市委宣传部同意，他们才能接受采访。

  事实上，此前记者已就相关采访事宜与儋州市委宣传部方面进行了沟通。记者再次与儋州市委宣传部方面取得联系，一对接人表示不存在“采访必须征得宣传部同意”一说，且其之前已经跟白马井镇政府方面说过了记者相关采访的事。

  截至发稿，吴先生手头的那份《法律意见书》也未提供给记者，白马井镇政府也再未与记者取得联系。

  值得一提的是，久荣公司被拖欠工程款一事，曾在去年被海南省政府办公厅以《主动为要“止损”为先——政府如何妥善处理涉企“历史欠账”？》为题，作为营商环境典型案例进行通报。

  最近，这桩久拖不决的事儿似乎有所转机。据王滨称，海南省优化营商环境工作专班办公室已介入此事，儋州市委政法委亦牵头协调处理此事。记者对此将继续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