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6日晚，借住在上海女儿家的韩立才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将所有的文字及图片材料传给中国房地产报记者。此时，夜已深了。末了，他给记者发来一行文字：“今天太晚了，晚安！”

  这些文字及图片材料，记录着一名六旬老人在海口长达7年的购房与维权经历。

  2017年8月底，韩立才参加海口一房产中介公司的“1万元抵5万元”优惠活动后，他的购房噩梦便开始了。此后的两年时间里，他分多次向这家中介公司共计打款70多万元。

  官司从一审打到终审，再到申请再审，开发商并不认可与他发生房屋买卖关系，亦未发现中介公司法定代表人的可执行财产，韩立才至今面临“钱房两空”的境地。

  从交“1万元抵5万元”的“排号费”，到酒店举行声势浩大的开盘仪式，再到交5万元定金“砸金蛋”……这看似平常的楼盘销售，却暗藏着一场防不胜防的购房风险。

  韩立才的遭遇并非个案。在海口市海甸岛海悦·四季花园项目，目前至少有10余人掉进了“离奇”的购房纷争中，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老人在“营销中心”买房

  6月16日晚8时许，借住在上海女儿家的韩立才与记者通了半个小时电话。他在电话里说，自己可能要“钱房两空”了。

  韩立才执意要连夜给记者发材料，包括3份多达数十页的判决书或裁定书、汇款凭证及警方出具的不予立案通知书等。也许因为年纪大了的原因，他并不懂扫描制作PDF版等文件，判决书都是用手机一页纸一页纸地拍照传输。

  判决书等材料要么放在桌面上，要么搁在椅子上，要么摊在地上，这种最原始的拍照操作，以至于判决书页面拍得很小，照片放大查看字都是虚的。

  韩立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到孩子们的情绪。当晚，他操作了2个多小时才将所有的材料传完。

  末了，他给记者发来一条微信：“今天太晚了，晚安！”文字后面用了一个抱拳的表情符号。

  根据韩立才在电话里讲述及相关判决书等材料显示，大致能还原他在海南购房的经历——

  早在2017年8月底，在海口市美兰区海甸岛租房居住的韩立才，与老伴一起去了海甸岛白沙门上村的一处临街门店。

  距离项目50米的“营销中心”

  从他提供当时的照片来看，这是一处临街铺面，铺面二层的上端是一块巨幅霓虹灯广告招牌，上面写着“海悦·四季花园”及一个固定电话；铺面左侧看起来是一个通道入口，入口的上方有“营销中心”字样，两侧写着“精装小户”“拎包入住”。

  当天，韩立才在该“营销中心”交了1万元的“排号费”，即排号购买距离“营销中心”50米远的海悦·四季花园项目的房子，可以享受“1万元抵5万元”的活动优惠。

  韩立才要购买的是一套建筑面积为45.06平方米、总价为74万多元的商品住宅。记者后来去了海悦·四季花园查看过同类型的房源，也就是一居室的小户型。

  “我们买这个房子打算在海南养老的。”韩立才在电话里告诉记者。

  从2017年8月29日至2019年12月19日，韩立才先后分5次给该“营销中心”指定的账户打款70余万元。算上折扣优惠，韩立才是全款购房了。

  在整个购房过程中，韩立才对其中的一次印象特别深刻：2018年3月10日晚7时，“营销中心”在距离海悦·四季花园项目200米远的一个豪华酒店举行开盘销售大会。“当时参会的有上百人，老年人居多。”韩立才告诉记者。

  第二天上午，韩立才带着老伴再次去了此前的“营销中心”，又交了5万元定金，锁定了海悦·四季花园的302房。但记者后来查询，该套房源目前处于“预查封不可售”状态。

  当天韩立才心情很好，还专门用手机拍下了老伴“砸金蛋”抽奖的照片。

  打官司维权

  这种藏不住的购房喜悦，不仅袒露在韩立才与老伴的脸上，也洋溢在购房人孙为民夫妻俩的心头。

  作为海南的引进人才家属，孙为民随妻子来到海南工作。“买这套房子就是用来出租投资的。”孙为民毫不掩饰他购房的目的。

  孙为民的购房经过与韩立才有些相似，但又不尽相同。他也是在海悦·四季花园项目附近的“营销中心”买的房。

  韩立才购买的302房，孙为民购买的702房。但那时，他们彼此并不认识，后来通过购房维权才相互留了联系方式。

  2018年5月1日，“营销中心”为孙为民推荐的702房单价为18000元/平方米，总房价为81余万元。但最终，他与开发商签订的《商品房买卖合同》约定的价款为62余万元。

  尽管韩立才购房较早，却没有孙为民那般“幸运”。韩立才与“营销中心”签订了认购协议，但后者一直未能依照认购协议约定，协助他办理网签备案手续。

  直至2019年9月，韩立才要求退款，“营销中心”也为他出具了一份《退款承诺书》。但这份承诺书一直没有兑现。

  韩立才等购房人所说的海悦·四季花园项目“营销中心”，实际上是一家名为“海口宏圣房地产营销策划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宏圣公司”）的房产中介机构。包括韩立才、孙为民等10余名购房人均将相关购房款汇入宏圣公司的账户。

  “‘营销中心’挂着的开发项目‘五证’齐全，我们哪能不相信吗？”孙为民对记者说。

  据海口市住建部门公开信息显示，海悦·四季花园项目系海南东宸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东宸公司”）开发，建筑面积7233.61平方米，总户数119户，属于“袖珍版”的房地产项目。

  由于宏圣公司一直未能将购房款退还给韩立才，2020年5月13日，他一气之下将中介机构宏圣公司、开发商东宸公司诉至海口市美兰区法院。但法院判决结果令韩立才喜忧参半：中介机构宏圣公司将相关购房款返还给韩立才，东宸公司不承担相应法律责任。

  韩立才对此很是不服气，他认为开发商应当承担连带法律责任，并将官司一路打到了海南省高院。但无论是终审判决还是再审裁定，结果依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原因在于，宏圣公司没有将房款转账至开发商东宸公司的账户，东宸公司也否认授权宏圣公司代理该项目的房产销售，韩立才也未到该公司开发的项目购房。

  2022年4月，孙为民也将宏圣公司及东宸公司诉至法院，要求一同返还他约19万元的购房差价款；2023年10月，东宸公司亦将孙为民诉至法院，要求购房人补齐房款。

  根据法院的相关法律文书载明，孙为民向宏圣公司分5笔共支付了62.5万余元购房款，但后者只转给开发商43.58万余元。

  如果按照购房合同总价款，孙为民支付的总金额已超过了购房价款。

  赢了官司却要不回钱

  虽然法院作出的相应判决书已发生法律效力，但韩立才等无法从房产中介宏圣公司处要回自己的购房款。

  2022年11月22日，美兰区法院作出的一份《执行裁定书》显示，法院未发现被执行人宏圣公司法定代表人陆某薇名下有可供执行的财产，也未能发现被执行人名下有可供执行的财产线索。

  该《执行裁定书》还显示，美兰区法院曾两次派员前往陆某薇的居住地，拟对其进行司法拘留，但均未能找到她本人。法院裁定，韩立才若发现被执行人有可供执行财产，可以再次申请执行。

  2022年7月起，韩立才多次向当地警方报警，称其被陆某薇等人诈骗。但警方认为，该案已由法院受理并判决，目前处于执行阶段，属于民事案件，故警方不再受理。同年12月，当地警方作出不予立案通知。

  有意思的是，2022年6月24日，宏圣公司法定代表人陆某薇也曾向当地警方报案，称其被一个名叫“许某良”的人诈骗。她称其曾与项目开发商东宸公司实际控制人许某良达成口头协议，合作销售东宸公司开发的海悦·四季花园项目房产，并将部分房款共360多万元汇入许某良指定的账户。

  警方在一份“接报回执”中称，经初查未发现该事件中存在涉及诈骗等刑事犯罪嫌疑。

  面临“钱房两空”的韩立才，也多次到有关部门进行信访，希望能讨回他那70多万元的购房款。

  今年3月6日，海口市美兰区检察院作出一份《群众信访答复函》，经该院审查，认为根据在案证据，韩立才向公安机关控告的事项属民事纠纷且已经人民法院判决，陆某薇、许某良无非法占有的主观目的，无法证实二人采用虚构事实或者隐瞒真相的手段，对韩立才实施诈骗。

  6月16日上午，记者也前往海悦·四季花园楼盘了解情况。

  在海悦·四季花园一楼的办公室，一名李姓负责人告诉记者，购房人孙为民跟开发商及中介公司都打了官司，法院也都判了，一切以判决书为准，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孙为民与妻子当场指责该李姓负责人说：“他之前在宏圣公司任销售经理，后到才到东宸公司任职，他对当时的情况最了解。”

  李姓负责人并没有否认该事实，他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他说过的话仅代表宏圣公司，并不代表现在的东宸公司。

  此过程中，因孙为民用手机对其进行了拍照，双方因此发生了言语冲突，不欢而散。

  记者也就此多次电话联系宏圣公司法定代表人陆某薇，但其手机处于关机状态。

  “他们这是明显的骗，我们现在一直无法联系上她，难道我们的钱就要打水漂了吗？”站在海悦·四季花园的楼前，孙为民与妻子表情复杂地问记者。

  （本文所涉人名均为化名）